拣骨葬随记 出口, 电话, 挡风玻璃, 服务区, 雨刮器

漂萍

    三月四日上午整理好物件，十一点整，从斗门出发，从斗门长途车站附近上了高速，穿州过省一路无话，天将黑时下起了小雨，雨花扑面而来飞溅在挡风玻璃，不时得启动雨刮器，探头看看路标，已是到了泰和地界，这时手机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姚老师发的，另一条是秋贤兄发的。姚老师偌大的年纪，询问此行归乡的目的，千里关心，足见真情，而秋贤兄发的是问我到了那里，等我们到美湾服务区加油时，秋贤兄竟又打来了电话，当我们滑下了高速出口，徐徐行驶，一路颠簸着过了枫林桥，妻弟早在那里等侯多时了，停好车后一起走进了红井岗油菜馆。刚刚落坐，秋贤兄来了，虽然之前双方都未谋面，然而彼此似早已相识。来不及寒暄，草草填了肚子，又匆匆告别了秋贤兄，在靡靡细雨的夜色中驱车往利田赶去........

五日凌晨五点，公鸡已在啼叫了，夜雨还在沥沥下个不停。无奈之中只好打起雨伞，擎着手电，冒雨爬到村后靠近庙堂后山、高家屋后坪沙枸形山耳穴，那疯长了一年的荆棘杂草、小灌木、小竹子，早已把祖父的坟地密密实实地围了起来。当我们把四周杂物清理后，焚起香火，祷告天地，将带回的纸钱散开，动手将墓门打开，手电光集照处，只见祖父的金罂被树根包住了，左边还有一个大蚁窠。小心翼翼地将金罂周围的树根清理后，呼唤着将金罂摞出，用朱笔点好前后，搽净罂身，再将金罂装到带来的竹箩里用红布盖住，这时雨也停了。东方已现鱼肚，兄弟二人抬着金罂来到公路，车子早已等侯在路边，这时村中渐渐有人开了大门，狗也不断吠起来了，我们赶紧固定好金罂，举头望望黎明下的村里，虎形里，船形里，还有儿时玩耍的鹅公洲，离开了近二十年了，今次回来只在夜色里待了几个钟，又要离开了！

  汽车徐徐启动了，外母劳累了一夜，已睡着了，出来送行的外家弟媳挥了挥手，说道：姐夫你们一路顺风！当车子再次驶过凤林桥时，天色已亮了，安福城上空迷朦着晨雾，斜斜细细的雨也在晨风中一路为我们送行。

漂萍

   上了高速后车子平稳地向广东方向飞速行驶，望望飞速隐去的树木和村庄，心头不由一阵酸楚。也撩起一些往事。。。。。。。。。。。。。

    清朝末年、祖父出生于粤东那个贫困的砂坑洞，砂坑洞因地处莲花山脉的高寒山区，北高南低。山高涧深，林茂蔽日，行人行走于崎岖山路，如出入洞中，而得名。山麓有溪向南流，后折东南注入南河，此溪流经的地域，因砂坑洞而得二名，上游便叫上砂，下游便叫下砂。与祖母成家后生育了五男四女九个孩子，然而成人的只有大伯二伯四伯及父亲和一位大姑。祖父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好抱打不平。然而抗战末，大伯父从战场负伤归来不久，又患重病不治身亡，临解放时，祖母又患病而亡。丧子亡妻之痛，接连打击着祖父。

    解放第一年，原陆丰县上砂乡反动恶霸庄照楼、庄凤声、庄照亚、庄佐平等，数十年来横行乡里，欺压蹂躏民众，在该地区实行封建残酷统治。他们对内施行“神权”统治，利用《扶乩》造谣惑众，制造房派械斗，残害贫苦人民。对外则以《维持族纲》为名，构筑封建反动堡垒，组织武装集团。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仍执迷不悟，继续与新生政权为敌，与人民为敌，组织“伪护乡团”武装，秘密勾结美蒋匪敌，并组织“黄旗党”，发动了反革命武装暴乱，阴谋颠覆人民政权。1950年3月初，陆丰县大队三连奉命调赴上砂乡，协助当地贫苦农民开展反霸反封建斗争，完成任务后，于3月18日凌晨返防螺溪。反动匪首庄照楼、庄凤声、庄照亚、庄佐平等聚集匪徒，煽动落后群众，乘机暴动，袭击乡府税站，并截击解放军三连于上砂丝茅凹高地，利用有利地形和密集火力，对三连突然袭击。三连地处劣势、敌众我寡情形。在战斗中，三连指战员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和勇往直前的顽强意志，与反动武装匪徒展开生死搏斗，一直坚持到天黑。虽经全体同志英勇冲杀，但因断缺弹药，孤立无援，最终撤出战斗。在这次战斗中，共有指导员叶汉芝等24位指战员壮烈牺牲。未几，解放大军进剿，反动匪首庄照楼等已先后落入法网，正以国法。可是由此以来，这黄旗党无端地连累了无数的上砂精英。一些事先得到消息的纷纷逃出上砂。或飘洋过海、或隐姓埋名远走异地。而留在家的则被投进监狱。

   当时四伯在汕头师范任职，一纸任文将四伯骗到河婆，等待四伯的是八年的牢狱之灾。而祖父毕生的希望也由此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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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冬季开始，一场大规模的土地改革运动在新解放区农村广泛展开。目的是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有步骤地有分别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发展农业生产。可是地方土改干部渐渐出现乱捕、乱斗、乱打倾向。1950年6月28日中央政府颁布的《土地改革法》明令“保护富农所有自耕和雇人耕种的土地及其他财产，不得侵犯”，但不少地方的土改干部和贫苦农民全然不顾。上砂更为严重，一些不肖子侄借划分阶级之机，欲将祖父划为恶霸，父亲据理力争，后原东纵六支的吴江（庄歧洲）得知，复函地方，证实祖父乃永松伯公之弟，永松伯公当年为掩护中共第五届中央委员、海丰县总农会副会长杨其珊，因在陆丰激石溪高岗村的石壁寮活动时，因叛徒告密，而壮烈牺牲。望当地地方政府依照政策如实划分。   
  依照政策，祖父才被划分为下中农。那知到了大跃进时，底层干部虚报产量，父亲因向上级反映实情而招至打击报复。批斗升级了，父亲不甘俯就。假出诊之便，潜出上砂。只身一人徒步，沿路乞讨，由揭西经赣州历时三月辗转至江西泰和沙村。同年年底，母亲也抱着襁褓中的大姐，由祖父护送欲在揭西县城搭车，那知消息透露，被乡人劫去行礼及随身衣物。坚强的母亲毫不畏惧，跺了跺脚，对祖父说；“她爷爷，我们死也要和她爸在一起，讨饭也要讨上江西去！”母亲和祖父轮换着抱着大姐，历尽千辛万苦，一路乞讨，昼行夜宿，终于与父亲相会于泰和沙村。
    那知祖父历年来连受打击，又积劳成疾，到了泰和饥饿难顶，终于于1960年5月中旬饿死在沙村街头。父母亲含悲将祖父草草葬在沙村的山上，于同年底，转到江西万安县阳古下林场！ 63年四清运动开始，整个林场全部职工下放之时，父母亲只好带着大哥和大姐被下放到泰和县高陇公社高陇大队。66年九月正值秋收冬耕之际，家中失火，一应物具皆付之灰烬！无奈之下，一家大小六口，在寒风中，穿着单衣离开了高陇！于同年底辗转到安福县院塘大队楼下，蒙恩人彭玉伟（原籍广东五华县梅林宣优坑人）收留和彭茂建（原籍广东揭西五云人）极力帮忙！终于于1966年农历十二月初正式入住江西省安福县严田公社利田大队！

   66年到92年期间，在安福生活了二十六年，两个妹和一个弟相继出生后，我们一家已有十数口人了，而我们四个大的从蹒跚学步到结婚生子，其中有苦有甜也有泪，更包含了父母无可言喻的艰辛和付出。期间四伯逃出上砂曾任职于吉安地质队，随后也同父亲一起入住安福，后乘回广东娶亲之机将祖父的遗骸从泰和迁葬到了安福武功山脉的船形顶下庙堂后山，85年冬又三葬于高家屋后坪沙枸形山耳穴，座巽山向乾位！

   八九年至九三年前后，兄弟姐妹几人及父母，前前后后南下到了珠海，但每年回安福清明祭扫的只有大哥一人，及至一0年冬，年迈的父亲，唠叨着要我们兄弟将祖父的遗骸迁葬过来，以便年节祭祀。几经商榷后，大哥提出：在不违背国家的殡葬改革制度的前题下，又能体现客家风俗，秉承中原文化“慎终追远”和“水源木本”的传统美德，可就近陵园购地迁葬。随后大哥几经周折，托人打探和购置到就近的莲洲陵园。终于促成了此次的迁葬之行！

漂萍

    五日下午四点，我们一行平安的将祖父的金罂送到了殡葬管理处。将事情向管理员交待清楚后，随即又驱车返回了住处，并向秋贤兄和姚老师发去平安到达的信息。
   三月十一日农历二月初九日，沿海到处飘满阳光香味，温暖的春风，和煦的阳光，滋润着万物的生长。带给人间一片勃勃的生机，陵园后的山梁上也已经不再是墨绿了，已经可以看见点点片片的杜鹃花点缀其中。九点钟时分，在管理员的帮助下，准备将祖父的旧金罂换个新金罂，并清理。等管理员打开金罂一看，兄弟两傻眼了，那金罂口全是泥。所幸的是将金罂倒在事先铺好的纸上，还能见到头骨和臂骨、腿骨。点燃了香烛，焚烧了纸契，然后将遗骸慢慢用白酒清洗。重新装入新金罂。在盖内写上祖父的生辰死忌，倒扣金罂后用蚬粉和醋封了盖沿。

漂萍

    清明的第二天上午，兄弟二人将祖父金罂、从储存处一呼一应请到了墓地，一家十数人等，在父亲的率领下，也带着金猪、水果、发糕、发粄、纸烛、香火、鞭炮、三牲、齐齐来到了陵园，殡葬工作员早已将墓穴整理好了，待安置好金罂、摆上祭品，点燃香烛，由地师读罢祭文，由父亲开始，由长及幼，依次炷香烧纸，敬酒筛茶。祭罢正好午时，在穴心摆上金纸、面置三枚铜币，四周五枚。在地师的呼龙声中，由长及幼依次将金罂传至穴里。在长长的鞭炮声中，依次向墓穴填土。由于树墓碑的日子还没到，就将所有的香火插在墓顶。
   当我们一家老幼步下陵园的时侯，这时地师哼起了客家山歌：
            三个人挑着骨头走，
            一个人死了，
            两个人挑着骨头走，
            一个人死了,
            一个挑着骨头走，
            这个人死了，
            又一个人挑着骨头走。。。。。。。。。。
   是啊！客家人是从中原和北方迁移而来的，是迁徙民系，在迁徙路上，所有的物什都可落下，唯有上代人的遗骨不能落下——必须在新的家园重新安葬先人的遗骨。祖父是典型的客家人，一生命运多舛，虽然一生没什么辉煌的功名和事业，但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一步一个脚印走完艰辛、劳累、奋斗不息的一生。但愿祖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这个大家族，代代生息、繁衍、和谐、辉煌……





作于二0一一年夏   

自由人

感人。钦佩。

老庄哥

   上砂"三一八"暴动，是上砂地主恶霸祸延子孙的愚昧之举，使得上砂长期被扣着“反动区”的帽子，外出为官者难以升迁，改革开放后虽有改观，但总是难有高就者，虽说按传统说法，上砂的风水龙脉并不十分出色，但“反动区”的影响还是最直接的，因为为官也是一代一代传承的，以前没有高官，现在也就很难，有道是朝有人好做官。
可怜可笑的是，某些族人还以此为荣，觉得上砂人有勇气，不服输，连大军都敢对抗！在80年代初读初中时，我已认识到这个历史并非上砂荣光而是羞耻。那时一些同学在讲上砂人（其实就是地主武装的民团，给人卖命还帮人数钱的那种）用粉铳土炮攻击解放军，土炮里塞上坏的铁块、锁链什么的，打过去发出“呜呜”的呼啸声等等，说得口水渣喷天。我当即斥之：有什么好光荣的呢？其实就是自己愚昧无知！全中国都解放了，你一点民团乌合之众能对抗大军吗？这样的对抗除了找死以外还有什么意义吗？地主们要是知道全中国到上砂周边都解放了，还有胆跟解放军干吗？某同学无言以对。
    要是上砂地主有点见识，听到广播看到报纸，知道全中国的形势，我想早就首饰细软跟着老蒋走了！就算不走，上砂和平解放，由本乡进步人士接管上砂政权，都是一脉宗亲，本村族人，土改革命也不至于过于强烈，不会随便枪毙人。这些地主虽然有钱有势也识字，但恐怕没读过报纸，也不知道收音机为何物，有也不一定能听得懂国语，简单说就是些土财主井底之蛙，还以为是当年跟周边族姓械斗那样：我上砂人打遍周边从来不怕谁，什么红军解放军的，我才不怕！你一帮解放军来我照样干你，看你怕不怕我上砂人！结果众所周知了，几个地主头目基本都被毙了，还祸害整个上砂及后代几十年。
    说这些会有些人觉得刺耳，但事实就是事实，前事不忘，才是后事之师。当今不再可能发生跟潮流对抗的事情，但当年那种片面狭窄的地域、宗族观念还是遗留不去，在影响这当今的某些上砂人，影响着上砂紧跟潮流的脚步。简而言之，当今上砂的赌博、黑势力（可能不算很黑，但可称为涉黑）、毒品（已经有了可能不多，但也发生过大事了）的社会化，各行业的发展的落后，都是受到某些落后观念的影响造成的，因为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因为我们一个镇几万人全是一脉宗亲，从开基始祖到现在每个人，族谱都历历可查，我们有一样的精神传承，去除社会毒瘤，荡涤污泥浊水，我们比族姓混杂的其他地方更有条件做得好！

老庄哥

楼主一家，历尽艰辛，可说惊心动魄，是时代的缩影，真是历尽苦难赤心永在，花木逢春枝叶长开，祝你家族兴盛，幸福永远！

Black

我们一个镇几万人全是一脉宗亲，从开基始祖到现在每个人，族谱都历历可查，我们有一样的精神传承，去除社会毒瘤，荡涤污泥浊水，我们比族姓混杂的其他地方更有条件做得好！

就喜欢这句话，只有大家都齐心协力，才能把上砂建设得更加美好！

漂萍

很感谢楼上几位宗亲跟帖！作为上砂的裔孙，可始终漂流在外，却无时不记挂上砂。

自由人

恋乡之情可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