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的葬礼 丧葬, 礼仪, 客家人, 人生, 民族

漂萍

丧葬是人生的最后一项重要礼仪，历来为我国各民族所重视，特别是汉族的丧葬礼仪，到周代已基本定型、后经秦汉、魏晋南北朝至隋唐而臻完善。客家人的丧葬习俗，大部分承袭中原汉族的传统。遵循的是儒家自《周礼》、《札记》、《仪礼》以来的一套仪式，在做丧事过程中，既有和尚，也有道士，请来的四方神灵也是佛、道混杂。还杂有一定的岭南蛮风因素。也许是受迁入地原土著民族习俗影响所致，例如丧事奏鼓乐、人始死到河边尿水浴尸及二次葬等。
二00二年的九月，在粤东莲花山南麓，潮汕平原西北部，榕江南河中上游。一阵唢呐与锣钹演奏出来的哀乐，穿过狭长的山村，在两面起伏的山峦中回响。经过小河哗哗流水的过滤和伴奏，出现了一种神奇的回音。哀乐是流行在客家地区的一首还魂曲，低缓的音调吹奏了人生的短促与无奈；悠怨的笛子诉说了人世间甜酸与苦涩；委婉的二胡拉出了生离死别的悲哀；锣钹敲击又夹着对死者的深深怀念和无限的忧伤。当堂兄把我们引进上厅时，当即跪在二伯床下的稻草上，透过撩开的纱帐，看到了二伯的遗容。突然感到一片空白和窒息，却哭不出来。因为看见一具直挺挺的尸体躺在床板上，蜡黄而瘦削的脸庞如同泥塑的木雕，他的头型、眉毛、鼻子、嘴唇都显出与爷爷画像有相似的地方。可总觉得是跪在一个陌生路人的遗体边，一丝恐惧和后怕突袭而来。堂兄不经意间地一瞥，让我见到挂在墙上的遗像，二伯那深邃的眼神，浓浓的眉毛、慈祥而饱受辛酸的面孔。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从记事的时候起，老家的夯土屋、池塘、山岗、门楼，是由父亲的讲述而埋进了记忆的土壤，每年春天它都生出思维的新叶，引发我在新的一年里的心仪与向往。父亲说老屋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小水沟，右边那条长年不断地，从莲花山麓流来的一脉清泉，汩汩流入老屋右边那连成一排的三眼小池塘，从一口漫溢出来再流进另一口，最后流入了下水沟。再冲下上砂河，几株高大的龙眼树如伞如盖地挺立着，那弯弯的小水竹，在龙眼树的两侧摇曳生姿，各显姿势。村门口那条弯曲的上砂河，日夜哗哗地流淌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清澈的河水冲撞在河中几块光滑的青石上，激起片片水花，像无数小鱼在阳光下闪动，波光粼粼；夕阳西下时，火盘似的太阳垂挂在屋后的青山上，晚霞把青山和瓦屋染成一片彤红。村中都是叔婆叔公，叔伯婶娘，堂兄弟姐妹们，各家的炊烟缭绕飘逸，一种芦箕草和芒草燃烧时发出的特殊气味，夹杂着番薯饭菜的香味在山村的上空飘渺扩散，把成群的鸟儿引得喳喳鸣叫，贴着屋顶来回飞掠而过；还记得父亲讲过，擂茶是老家人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主食，春夏温热，老家的亲人常用艾叶、薄荷、细叶金钱、斑竹笋等；秋季风燥，多选金盏菊或白菊花；冬天寒冷，或用竹叶椒或肉桂。叔婆伯娘双腿夹住擂钵，右手或双手紧握擂棍，以其圆端沿擂钵内壁成圆周频频擂转，直到原料擂成酱状茶泥，冲入开水，便成为日常中食用的擂茶……….
缓缓的哀乐再次响起，打断了回忆。随着八仙的一声暴喝，堂兄弟妹们都被赶进了厅堂的两侧。和尚师傅右手持刀，左手抓鸡，站在灵柩前口中念念有词，老家的人说这叫压煞。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神秘而又庄重的仪式，让人对和尚顷刻产生了一种敬畏。似乎在阳居阴宅之间只有他能出入自如，置生死于度外。刚从悲哀的情绪里慢慢地解脱，却又被他带进一种具有浓郁迷信色彩的民俗文化中。
唢呐、锣钹齐鸣，鞭爆噼啪炸响，八个仙人几声吆喝，便抬着二伯的灵柩，缓缓而起，黑棺上面盖着红毡，棺头缚住雄鸡，棺身贴上名旌。灵柩在木杠上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响声，让人的心骤然紧缩。唢呐时断时续，和尚师傅抑扬顿挫地吟诵着超度死者的悼词：
      一岁有人死，二岁有人亡，
      三岁四岁也有离爹娘。
      五岁六岁也有割心肠，
      七岁八岁也有见阎王。
祭词以岁数递进为序，讲究押韵，在和尚师傅那拉长平仄的声调中，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奈和凄凉！ 和尚师傅再用唱的腔调：
      一十有人死，二十有人亡，
      三十四十也有见阎王。
      如今你已八十几了，庄老大人哎，
      归兮，归兮，儿孙送你上天堂喽……
唢呐吹出的哀乐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叹息，时而悲伤，堂兄弟姐妹们哭成一团，这是一种生离死别的祭奠。祭词既在安息死者的灵魂，又象在抚慰生者的悲伤。二伯八十多岁已过古稀，人固有一死，若真能如佛学所说，脱离凡尘，造化升天，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如果死者的死确是一种解脱和超生的话，那么痛苦和思念只能永远留给活着的人去承受。
二伯的灵柩被抬到村前的小河边，马上就要过桥了，送葬的人将在这里送别返回。这座小桥下就是合石小溪与上砂河交汇处，也是每个回家的亲人必经之地，多少年了都想回老家看看二伯，如今看到的却是二伯的遗体，却又被人们抬走了，永远地抬走了，想起这些又让人陡然心沉，眼泪不觉再次恣意横流。
二胡委婉，唢呐低鸣，锣钹轻敲，溪水呜咽，和尚师傅又一次高歌而起：
                              一十二十有人死，
                              三十四十有人亡，
                              如今庄老八十几哎，
                              上苍招他进天堂。
                              跪啊跪，拜啊拜，
                              为他再敬一柱香，
                              跪啊跪，拜啊拜，
                              祝他来世好风光……
  扑通一声跪地长拜，堂兄弟姐妹们、亲戚朋友们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白森森的一片孝服。大家躬身虔诚地双手擎香，再次被和尚师傅的歌词引入了情感之中。晚辈儿孙都在衷心地祝福二伯一路走好，但愿他真能如和尚师傅所说的那样：来世好风光！ 目送着二伯的灵柩在八大仙人的抬扛着渐行渐远，沿着弯曲的山间小路，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朦胧的远山尽头。二伯将与大山融为一体，化作永恒。
世上的生物都一样，在永恒的山水之间生生息息，人生只不过是世间的匆匆过客，二伯的葬礼使人彻悟，人的生老病死如世上的风云变幻不测。唯有青山不变，河水长流……..

二00八年仲秋   于珠海

漂萍

合石小溪与上砂河交汇处，是每个回家的亲人必经之地，许多年了都想回老家看看二伯，那天看到的却是二伯的遗体，被人们抬走了，永远地抬走了。。。。。。。。